01.
他能夠敏銳地察覺他人心中的陰暗面是因為他心中也有同樣的東西。
根植泰塔斯體內的扭曲不是一日生成,自然令他有足夠的時間培養那份敏銳,並讓他足以辨別與他的本質相去不遠的東西──「東西」。他絕對不會將之稱之為人心。
絕不輕易暴露於公眾之下、潛伏在更裏層的某種事物,他的敏感讓他對此有所警覺。警戒著眼前的生物。
「那傢伙」還以為沒有人察覺。
「那傢伙」太過傲慢了。
「母親死了。」
泰塔斯最開始聽到拜冷森冷的聲音時,還沒能反應過來。不,他是有所反應,所以在得知噩耗時才連忙趕來這個星球,他們三兄妹的那位高貴的母親葬送於此──為了確認這是否屬實,他才趕來母親的身邊。
「喔,這樣啊。」
泰塔斯差點就要這樣脫口而出……而實際他也的確這樣說了。
拜冷收起下顎,與他的弟弟平視;卻沒能將那份傲慢也收斂入腹。不過泰塔斯想必也相當習慣被這樣對待了,他聳聳肩,不以為意。何況真要說,他向來反而是態度更惡劣的那方。令他更為介懷的是拜冷此刻,那刻意佯裝成不痛不癢的神情。
「是被謀殺的。」
「謀殺?」
「對,你這陣子有聽說哪些風聲嗎?比方母親樹敵的對象。你知道嗎?凱莉克呢?」
──怎麼可能知道。他險些如此反唇相譏。
不過事實上,那人選可說是不勝枚舉。
「……最了解母親的是你吧。」
「我已經一段時間沒和她見到面了。」拜冷說,「母親近期好像有些煩心事。你是知道的,不是嗎?」
──連最受母親寵愛的你都不知道了,我又如何能得知呢?
泰塔斯沒有這樣回答。說實話他是知道實情的,不過他沒有和拜冷報告這件事的義務。他們之間的情報有所落差是非常罕見的事,母親向來親近拜冷勝過他與凱莉克,能有件拜冷無法掌握的情報,泰塔斯選擇了保留。他說不上來這是他對母親的佔有慾抑或針對王兄的優越感,不過他們兄弟姊妹間向來都會對彼此有所保留與猜忌,哪怕是攸關摯愛的母親。
他們陷入沉默。
不在場的凱莉克目前遠在宇宙的另一端,截至目前為止還沒收到她是否會在近期趕到此地的回音。要是她在場的話──泰坦斯心想,她比他還要更會應付拜冷,也肯定不會讓手足間的對話陷入如此詭譎的沉默吧。
泰塔斯與拜冷靜靜地相互打量著彼此。
「不僅要下令搜查兇手……也要盡快處理好後事呢。」
拜冷平淡地說,打破了靜寂。
泰塔斯發現他的王兄說話時有些氣若游絲,陰冷的氣息像是吐出蛇的語言、編織出爬蟲類的呢喃,纏繞在聽者的後頸上,令人背脊發涼。同時也壓抑得可怕。
泰塔斯感覺到原先僅是潛伏在角落的違和感逐漸蔓延開來。
王兄原先的說話方式就是這樣的嗎?
以及──更為詭異的一件事:
最深愛母親的不正是他嗎?
若是如此,那麼如今為何是這個態度?迄今為止的表現都是裝出來的?
泰塔斯事到如今,仍是不清楚此時此刻他應該表露出什麼樣的神情,才最為適宜現在這個場合。
「真殘忍,我們最為寶貴的生命被奪走了。」他試著裝模作樣地說。
而這種程度的試探,對拜冷而言根本不痛不癢。
拜冷沒有轉動頸子,僅滾動眼珠子,將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幾秒。
「是啊,真殘忍。」
像是在談論餐桌上的牛排同樣的口吻。
然後他又說:
「我先去處理母親的後事了。等凱莉克過來時你再跟她說明吧。」
他轉身就要離去,原先將注意力專注放在觀察他的泰塔斯連忙在拜冷走遠前喊住他:
「拜冷。」
「什麼事?」
他問了在見到拜冷後,便一直猶疑著、猜疑著,並考慮該何時開口的問題:
「你衣服上的血跡──是怎麼回事?」
「……我最後擁抱了一次母親。」
他沒有說謊。
的確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