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1日 星期五

【Bleach×藍雛】豢養


00.

  妳永遠也無法理解我。
  正因如此,妳才能活下去。






01.

  他一直在想再次與雛森桃重逢時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因為他從來表現出來的都不是完整的他,想必完整無缺的藍染惣右介也不曾存在於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因為天下雖大,卻沒有任何一個媒介足以顯現他的存在。
  他擁有多種面貌多種姿態,只要他希望他便是千變萬化難以捉摸的狡黠生物,具備壓倒性的存在感卻擁有複數層面難以深掘。他向來為所欲為到令人歎為觀止的程度,他也從來不讓自身侷限在特定一個向量上。

  如同藍染惣右介與他的斬魄刀磨合的那段日子──他從來不與鏡花水月溝通,也沒有對鏡花水月要求什麼,藍染惣右介一句話也未曾給予。他對一把刀沒有任何期望,彷彿他一無所求。
  與斬魄刀相處的那段日子是靜謐的、寂靜的,也是死寂的。
  鏡花水月與藍染惣右介邂逅的那天大抵就明白了他的主子是什麼樣的存在──於是它屈下身姿,於是它迎合他。
  普天之下都是別人屈從他。
  世間萬物都要垂下視線,得到他無聲的恩准才被允許瞻仰他。

  所以藍染惣右介什麼也沒說。
  所以藍染惣右介才一無所求。

  他是隨心所欲的,因為支配世間萬物的是他,令他自己去支配世界的也是他,他主宰感官、知覺、觸覺、嗅覺、視覺與一切感受,同時也主宰他自己,所以他可以令自己變成任何一種他欲塑造的樣貌,只要他期望如此。
  而與他相較之下,她就是與他完全相反的極端,她佇立在他的對立面,卻又全心全意地注視他。若要說藍染惣右介是隨心所欲的化身,那麼雛森桃簡直就是為了被束縛而誕生的存在一般。
  雛森桃的易於理解不是他所導致,因為雛森桃原本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
  藍染惣右介掌控她、理解她、操控她、玩弄她,即便她的本質不是他一手促成,將雛森桃養育成無可救藥地步的卻是他。
  她是受他所豢養的寵物也是受他操縱的玩物,若是他停止餵養她食糧,她就會如同垂死的花般凋謝、枯竭,最後衰竭而死。

  在他的腦海中,要勾勒出雛森桃的模樣時──浮現的一直都是花朵般的形象。
  懸崖上花朵搖曳生姿的景象。
  搖曳生姿。
  楚楚可憐。
  搖搖欲墜。
  堅強、耀眼、柔弱,也垂危。

  雛森桃是易於理解的,她清廉正直卻又盲從迷戀,她惹人憐愛卻也令人垂憐,她擁有信念與道德,卻又無法發自內心苛責他。
  他甚至可以斷言,即便事到如今,雛森桃依舊無法痛恨、厭惡、唾棄他,甚至一句責怪的言語,想必都在流瀉出齒縫之前便消弭無蹤。
  她遭到拋棄而屍魂界遭逢背棄,雛森桃的理性能夠接受這個事實,她的腦髓想必也能夠思考,因為她與他不同,雛森桃無庸置疑心地善良且善解人意,她擁有普世之下的正常道德觀。而她的道德觀,大體上都是正確的;即使不夠正確,旁人也都會認可她。雛森桃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縱然如此。

  縱使如此,
  雛森桃還是無法責備藍染惣右介。

  她──大概是本能性地抗拒之。
  因為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否定構築自我根基的定理。
  家畜無法違逆豢養牠的飼主,她依賴他存活、信仰他而活,要建立否定他這個罪人的理論理所當然是輕而易舉,然而她卻無法這樣做,雛森桃無論如何就是無從做起,她忘不了、否定不了、無法排除、無法根絕。
  她覺得若是她做了,她便無法活下去。
  她覺得若是說出口,她便會停止呼吸。

  她受他豢養而活,直到現在都是。
  藍染惣右介遭到重重封印、終日不見天日,囚禁於支配無邊無境黑暗的無間地獄,藍染惣右介依舊掌握著連繫雛森桃頸上項圈鎖鏈的另一端。
  只有他掌控著鎖孔的鑰匙,只有他有權力解除禁錮她的枷鎖。

  也只有他知曉,雛森桃從未希冀過從他手中得到解放。





02.

  雛森桃失去了重要的東西。
  她知道那是什麼。

  在那兩年間的日子裡,她盡可能地,讓自己以過去的面貌及舉止面對眾人。
  道早安、處理公務、整理文件、微笑的方法、與同事的應對。
  她至少還記得該怎麼笑。
  於是她笑。

  她知道平穩的日子會持續下去,時間會累積,即使傷害和影響都會留下,但時光的洪流總有一天會堆疊到足以吞噬那個人的存在為止……終有一日,無法遺忘的寶貴記憶也會被淹沒、埋葬、枯朽死去。
  她想,兩年的時間是不夠的。完全不足夠。
  那麼,二十年夠嗎?兩百年呢?或是兩千年?
  「…………兩萬年的話,」雛森桃停下簽署文件的筆,凝視著半空中的某一處,什麼都沒有的一小塊空間──什麼都沒有,雛森桃仍是凝望著那裡。
  「兩萬年夠嗎?」
  她這麼問自己。
  得知那個人被判刑的時候,她也這麼問過。當時,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並不是和平將至、抑或那些遭他傷害的同伴臉龐,而是她耗盡壽命大概一生再也見不到他這點。

  她──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
  無法被他碰觸、聽不見他的聲音、無法得到他的注視,甚至連被他傷害也辦不到。
  她不敢將這個想法告訴任何人。
  雛森桃說不出口。

  因為,要是心想著再度被他背叛便能見他一面的話,簡直像她背叛了這個世界似的。
  但是,若要她不這麼想像,她便會感覺被整個世界給拋棄了似的。

  她失去了無可挽回的重要東西。
  她知道那是什麼。

  她想,或許那時候就那樣死去了會比較幸福。
  或許那時候被他殺死會比較幸福。
  即使如此,她依舊活著。
  即使不知道為何而活,她仍然維持著生命的機能,讓鼻腔去呼吸屍魂界的空氣。

  每日早晨甦醒時,她總是下意識地去探測那個人的靈壓,但是那個人的存在,卻怎麼樣都尋覓不著。
  彷彿每日早晨她都懷著期待而降生於世,感受不到他時,體內的某部分自我也隨之死去。

  這個世界已經感受不到那個人的靈壓。
  雛森桃生於斯,也死於斯。
  在失去那個人的世界裡,她不明白此處是否還足以被定義為世界。





03.

  重逢的那天降臨塵世。

  那是不幸亦是厄運,既是災厄也是慘劇。
  那是偶然亦是必然,既是玩笑也是陷阱。
  凌駕於劇本紙張上的是動人的詩篇,而詩篇的組織之中又在句子與句子的間隙中鑽進了蛇的呢喃,那份用不幸編織而成的美好詩章肯定相當惹人發噱吧,若非如此、若非當真有人能夠藉由這等不幸從中攫取樂趣的話,這種東西是不該存在於世的。
  他與她的相遇是不幸、她對他的憧憬愛慕是不幸、他對她施予的虛假溫柔是不幸、他對她的背叛是不幸、最終他與她的分離也是不幸的一環──本該僅止於此的,因為倘若只是如此,那只是常見的、隨處可見的、普通的,悲慘的故事。
  普通的不幸、普通的悲慘、普通的惡質。

  ──可是,她又與他重逢了。

  是故非常不幸。
  是故非常悲慘。
  是故非常惡質。

  ──畢竟這個世界唯有悲劇才會惹人發笑。
  ──因為他人之不幸乃我之幸。

  第一時間,雛森桃還以為末日降臨了,她以為世界終末終於蒞臨了她的身邊,為求對她強取豪奪而短暫賦予了她虛假的美夢。
  實則相反。
  她以為是夢境的事情,才是真實;她以為是真切的事物,則屬虛假。
  如同雛森桃深愛的藍染隊長並不存在這個世間的任何一個角落。

  最開始看見「他」的那瞬間,雛森桃是想要逃的。而實際上又不可能真的逃走。她顫抖著雙腳、瑟縮著身體,想要緊緊摟抱著自己。
  她想逃,想要退卻,但她不可能逃的,她無論如何都逃不走,連後退都辦不到。實際上,要是換成他後退半步,她甚至會追上去。
  因為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選擇遠離他,雛森桃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呼喚他、渴求著他、奢求他目光的垂憐,那怕只是得到他的一次注視,都是她自從被拋棄後便怯於說出口的奢望。
  雛森桃聚焦著一不留神便渙散了的焦距,用視覺再度確認他的存在,她看見藍染惣右介嘴角上泛著若有似無的微笑,好似以她如今顫抖瑟縮的反應為樂。她的腦袋光是要辨識他這個人便已竭盡全力,除此之外的功能悉數停止運轉,甚至無法去思考究竟為什麼被監禁在無間地獄的他如何得以出現在自己眼前。

  是他。
  就是他。
  豢養她的人。
  遺棄她的人。
  塑造她的人
  毀滅她的人。
  她最深愛的人。
  令她最痛苦的人。

  藍染惣右介毫無遺漏地將雛森桃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臉上仍然泛著難以捉摸的細微笑意。他沒有說話她也沒有開口,天地之間沒有任何言語足以介入他們兩人之間,那是屬於藍染惣右介的靜謐,也是雛森桃保持緘默的權利,藍染惣右介甚至什麼也不做,僅是佇立於原地,彷彿置身事外、居於畫框之外境地,靜靜觀望著眼前這名少女會如何行動。
  雛森桃踏出第一步是在他們重逢的二十三秒之後。
  走到幾乎可以碰觸他時是在三十五秒時。
  然後直到她碰觸與他肌膚相觸時,又過了僅僅三秒。
  雛森桃沒有停止顫抖,卻伸出了手,她抬起手臂,伸向他的方向,藍染惣右介隨著距離的縮短逐漸低垂視線,他以左手回應之。
  一開始是指間彼此碰觸,隨後雙方的手指交錯而過,深入對方的指蹼間隙──接著他們十指交扣。

  感受到藍染惣右介的掌溫與觸感時,雛森桃不禁熱淚盈眶、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她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個日子,被他棄之不顧、慘遭殺害的那一天,她也同樣感受到藍染隊長溫暖手掌輕輕撫摸她的頭,如今他不再以摸頭安撫她而是直接與她雙手相觸,雛森桃依舊油然而生了與當時同樣的感受。因為無論藍染惣右介究竟有多少面貌,他的手、他的氣味都與昔日未變分毫。
  ──藍染隊長的手。
  ──藍染隊長的氣味。
  ──他的體溫、容貌、氣息,碰觸她的力道。
  ──的確是她所認識的藍染隊長。

  與過去的回憶重疊之後,記憶中的感受也跟著疊合,那一天她是真心欣喜看見他仍然安然無恙地活在這個世界上,而拉住他的衣衫、在他的胸口上顫抖啜泣時,心中所想全部都是發自內心。
  她那時是怎麼想的?
  雛森桃當時想著:「跟以前一樣,藍染隊長的話語與聲音,洗滌了我的內心。」
  如今與當時迥異也大相逕庭。雛森桃再次得以碰觸到藍染惣右介時便明白了,說什麼洗淨她的身心、拯救她的心靈,那都是騙人的,她對於往日在他的懷抱中瑟縮並讓他安撫自己此事無限眷戀,卻也無法否認現今的感覺──他從來沒有救贖過她、從來沒有洗滌過她。
  藍染惣右介的一切,全部都被用來玷汙她。
  他用他的體溫薰染她、用他的言語薰陶她、用手掌安撫她、用擁抱安慰她、用知識教養她、用笑容鬆懈她的戒備、用溫柔令她再也毫無防備,他用他所扮演而她所戀慕的一切去灌輸她,他將她的內在洗劫一空而後置入他的存在,於是最終雛森桃會變得只能感覺到他。

  那不是拯救,從來就不是。
  藍染惣右介汙染她、玷汙她、洗劫她、塑造她、將雛森桃的一切變得都不再屬於雛森桃為止,將雛森桃的存在都再也無法排除他獨自苟活為止。
  理解到自己不過是個巨大空洞,並在無意之中被填塞入別種東西後,雛森桃沒有停止眼淚,卻止歇了泣聲。纏繞住她心神與廉價軀殼的不是絕望,那還不夠稱之為絕望。
  接著,鬆開交織的手,投入他的懷中。

  藍染惣右介只有停滯那麼一瞬間。
  他沒有推開雛森桃。
  他將雙手輕輕放在她的後背,將她摟入懷中。
  無論怎麼想,都是在重現那一日訣別的場景。他是刻意為之,而她是無意識為之。
  唯有與當時不同的是,藍染惣右介拋開了當時的所有演技與面具,他已經不當她那溫文儒雅的五番隊隊長很久了,他的目光毫無溫度也並不冷酷,摟抱她的舉動並不粗魯,但也不含一絲一毫的溫柔。
  他平淡地、冰冷地,輕輕笑著。

  「為什麼活著?」

  他第一次開口便是這句話。
  語句將沉默的空氣撕裂開,震動著她的耳膜。
  藍染惣右介冷靜地這麼問著。
  「……」雛森桃的眼淚浸濕了他胸前的衣衫布料,卻不足以浸透至他的內心,連觸及他表層薄膜都辦不到。而她的眼淚想必也不是回答,藍染惣右介也不怎麼在意似地繼續說著,
  「妳啊,為什麼還活著呢,雛森君。」
  像是不能理解;
  也像是在責備她似的。

  「這樣子──我不就要再殺妳第三次嗎?」





04.

  倚靠在他的胸膛上時,她聽不見他的心跳聲。

  她邊流著淚邊想,她應該要一輩子都不能原諒他才是,因為她再怎麼盲從迷戀也無法接受寬恕那些對屍魂界背信忘義的罪刑。雛森桃確實能夠容納藍染惣右介的一切──但那又是另外一回事,雛森桃可以連同罪孽深重的藍染惣右介一起深愛著,但她的價值觀怎麼樣都無法容忍他的罪孽。
  只是直到最後,她還是無法怨恨他。
  矛盾無法消除。
  謬誤依舊存在。
  那麼,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於是雛森桃這麼說了:

  「你是──屍魂界的敵人,是我們護廷十三隊的敵人,而我不會對屍魂界背信忘義。這件事永遠也不會改變。」
  「可是,即使全世界都與你為敵,直到最後也只有我不會背棄你。」
  這件事,也永遠不會改變。她低聲說。
  藍染惣右介沒有回答。

  「……藍染隊長。」
  「藍染──隊長。」
  她呼喊著。
  她哭著呼喚他。
  在他的懷中抬起頭,彷彿在控訴般哭喊著的雛森桃看起來楚楚可憐、幾乎被吞沒溺斃,流露出了迷途羔羊的神態,她又懼又畏,卻也執意強烈地注視著他,她這一生都再也不可能這般強烈地注視著其他人了。

  「……你是、知道的,」
  她覺得喉嚨乾澀。
  「你是知道的吧?你是知道的。」
  覺得體內的液體似乎都被排盡。
  「你就是這樣豢養我的,不是嗎?」

  雛森桃的聲音無法傳達。
  甚至不知道該傳遞給誰。
  藍染惣右介明明就在眼前,同時卻也不明白他是否又真的身在此處。
  彷彿很遙遠似的,彷彿被遺留在遠方似的,她的藍染隊長前往了某個遙不可及的地方。

  「──我沒有你,就活不下去。」

  藍染惣右介瞇起眼,看著雛森桃淚流滿面的模樣,傲慢地笑了。
  「……我知道喔。」





05.

  「……    。」她說。
  「好啊,雛森君。」他回答。





06.

  會演變至斯,是由許多因素交織而成的。

  第一,因為雛森桃即使化為肉泥也不會忘記藍染惣右介。
  第二,因為藍染惣右介即使雛森桃化為肉泥也會認得她。
  第三,因為雛森桃即便被切成碎末也會原諒藍染惣右介。
  第四,因為藍染惣右介知道雛森桃被背叛也無法憎恨他。
  第五,因為雛森桃知道藍染惣右介絕對不會帶她一起走。
  第六,因為名為藍染惣右介的存在這一生從未渴求過愛。
  第七,因為每當雛森桃身上癒合的傷口隱隱發疼時,她就會想起藍染惣右介。
  第八,因為藍染惣右介總有一天會遺忘雛森桃的存在。
  第九,因為雛森桃無可救藥地深愛著藍染惣右介。
  第十,因為藍染惣右介喜愛雛森桃卻無法珍視她。

  十一,因為昔日雛森桃不明白對他付出的那份情感是愛。
  十二,因為藍染惣右介最開始就知曉了他受雛森桃所愛。
  十三,因為雛森桃只要被藍染惣右介碰觸,她就可以原諒這世界上的一切。
  十四,因為藍染惣右介從來不曾想過要珍惜她或傷害她,只是一心一意祈求她死去。
  十五,因為雛森桃在鏡花水月支配下仍然能夠發現破綻。
  十六,因為藍染惣右介確實受到雛森桃所干擾。
  十七,因為雛森桃沒辦法在失去藍染惣右介的狀態下苟活太久。
  十八,因為藍染惣右介隨時都可以將雛森桃排除自他的世界中。
  十九,因為無論被殺害多少次,雛森桃都會愛上藍染惣右介。
  二十,因為無論要重複多少次,藍染惣右介都會殺害雛森桃。





07.

  他確實受到她所干擾。
  所以他別無他法。
  他不可能放任她獨留一人苟活。她不可能在失去他的狀況下存活太久的。
  生命也是。呼吸也是。意識也是。
  要是沒有了他,雛森桃連怎麼呼吸都會忘記。

  市丸銀曾經這麼問過他。
  他說,「藍染隊長,你喜歡那孩子嗎?」

  市丸銀並不會對無關緊要的事情多嘴,也不太心血來潮詢問不必要的事,他即便用閒聊的口吻找他攀談,也絕非是真正無足輕重之事。相較擁有明確核心目標的東仙要,藍染惣右介認為市丸銀的這種個性有時相當方便,但也不能算是利於控制。
  市丸銀的嘲弄與嘻笑都經過精心算計,熟稔謊言的藍染惣右介同樣知道這件事的。
  於是當市丸銀如此露骨地向他打探私人的事情時,藍染惣右介在覺得被冒犯之前會先思忖起市丸銀藏在語句背後的那些刺骨意涵,若是將之比喻為芒刺,又會顯得他小心眼了,畢竟無論背叛也好試探也好甚至是惡意,對於他而言那都並非什麼罕見的事──所以,藍染惣右介這麼回答了:「如果要用二分法的話,嗯,喜歡喔。」
  他的口吻之中沒有任何感情。

  但是所謂的喜歡──又是哪樣的喜歡?
  要到什麼程度,才足以被稱之為喜歡?
  又或者是,他對雛森桃那種淺薄的感受,也被包含在喜愛的一部份的話,那還真是世界上最為滑稽可笑的事情了。因為雛森桃對他的心意和他對雛森桃的心意,明明完全不對等卻拿來被相提並論。

  「你說得好像在談論寵物一樣似的呢,藍染隊長。」市丸銀皮笑肉不笑地說。
  「你又為什麼會覺得我不是在談論寵物的事呢,銀。」藍染惣右介輕描淡寫地回答。
  「哎呀,妄下定論是我的錯。」
  「……難道你覺得還會存在著在此之上──或在此之下的東西嗎?」他一副沒有特別想知道答案地問著。
  正因如此,市丸銀才決定認真地予以回覆。
  「我是這麼想的沒錯啊。」他沒有要深入眼前這名男人內在的打算,至少現在不是,即使如此市丸銀仍然這樣開口:「因為怎麼看態度都不是那樣。視線也是,互動也是,關係也是。作為寵物而言──又不像是將她視為寵物養大一樣。」
  聽到這裡,藍染惣右介微乎其微地輕笑一聲,彷彿他僅是對這個話題感到有趣而非話題談論的對象本身。
  ──就像是餘興。
  是啊,雛森桃於他而言,就像是餘興或心血來潮那樣的存在。也頂多只有這種程度的份量。

  「『作為寵物而言』嗎。」藍染說,「那是誤解啊,銀。」
  因為──就像是踩人的訣竅就是不把對方當人,只需像蹂躪大地那樣踐踏過去就是了;而飼養寵物也是同樣的,建立在相同的基礎上。
  「飼養寵物的訣竅──就是一開始不要把她當作寵物。」
  市丸銀輕輕地,「哦」了一聲。

  「要將她當作部下、朋友、家人、戀人一般,去信賴她、疼愛她、教養她、與她親密無間。當她悲傷的時候,就擁抱她吧;當她喜悅的時候,就讓她與自己分享;當她憤怒的時候,則要耐心安撫開導她;當她無助的時候,就讓她依靠自己。讓她無時無刻都有著我的陪伴,而她的一切情感起伏都與我的存在相隨。」
  十年不夠的話,就花二十年;
  二十年不夠的話,就花三十年;
  三十年不夠的話,那就花四十年。
  「就這樣周而復始下去……然後呢,如果有一天我不在的話──」

  他邊想著那名少女的臉龐,邊繼續說:
  「當她悲傷的時候,就會渴求著我的觸摸;當她喜悅的時候,她便會找不到分享的對象;當她憤怒的時候,就會回想起我的話語;當她無助的時候,便會發現無人可以仰賴。她的一切情感都會與我連結,無論如何,她越是失去我越久,就會變得越思念我。她越是與我分離越久,就會被束縛得更緊。」

  「然後,她有一天會發現我永遠也不會回到她身邊。」
  「總有一天,她會理解到我永遠也不會帶她一起離開。」
  若要將什麼事情比喻為不朽、永不磨滅,那肯定是指「這件事」吧。
  關於「藍染惣右介」永遠不會選擇「雛森桃」這件事。
  因為即使藍染惣右介對於雛森桃來說是獨一無二,而雛森桃於藍染惣右介而言卻是──即便產生了些許雜質般的情感,卻只是個隨時都可以取而代之的存在。
  她並不特別。
  甚至,對她的喜愛,也是最易於拋棄的、可以輕易棄之不顧的東西。
  那並非什麼難以覺察的事實。在被拋棄的那段日子裡,雛森桃躺臥在病床上,被限制行動裡的那段時間、將身子縮進被褥中發抖的每個夜晚──那時她身體的躁動逐漸平息下來,然後燥熱的心靈也漸漸冷卻止息,身上的機能不知道依循著什麼標準,也隨著時光流逝而停擺。停止發抖後,大抵就能整理思緒了吧。
  只要稍微,細細思索,肯定就會發覺的事。

  「到那個時候──」
  「她肯定也會察覺了,要是沒有我,她就活不下去。」
  「要是沒有我,她什麼也不是。」

  「然後,終有一日──她會親口求我殺了她。」

  藍染惣右介闔上眼皮,然後又瞠開。而無論是閉合或張開,他的瞳孔深處都毫無笑意,包圍瞳孔的虹膜則如同漩渦般妖異混沌,要是過於深入便會著了魔似的。
  市丸銀默不作聲地聽著。
  他只是聽。
  臉上的表情似乎顯得興致勃勃的樣子,而實際上也是如此吧。
  「要做到這樣,才足以被稱之為飼養。」他看著那名男人平淡地這樣結語。
  「啊──這樣啊,也就是說,那可憐的小貓咪會處於斷糧狀態吧。」市丸銀說,與藍染惣右介不同,他的口吻稱不上是不含絲毫感情,但卻是露骨的漠不關心。

  「所以,才要在那孩子被斷糧而死前殺了她。」
  「這樣子,才稱得上是慈悲。」
  「這不只是我渴求的,那孩子肯定也──」





08.

  沒有你我的世界將會停止運轉。
  天地廢去、眾生衰敗,繁華與永恆都將凋零。
  失去你的世界想必也盡失定律與秩序,不存在你的世界無權在沒有你允許的狀態下運行。
  風止歇然後空氣腐敗,世間萬物都被抹去;大地死去而後穹蒼廢棄,沒有亡者也沒有生息。一切都必須依循你的旨意否則生命便不再有資格被稱之為生命,你若准許,那些東西的本質才都該如是。

  ──你就是這樣教養我。
  ──你就是這樣豢養我。

  我被你一手塑造、積年累月從雛形被定型成你所期望的型態,我受你的期待而成形,也該因你的命令而消亡。最開始就像是微乎其微的毒素,而那時不會感覺到那是毒物,因為你的聲音你的話語都如同甘霖,滋潤我也救贖了我,洗潔我同樣也洗劫了我──而那個時候我愚不可及什麼都不知情,只知曉被你允許隨侍在側就是至高無上的幸福。
  除了你──我一無所感。
  我變得除了你以外什麼都感受不到,一切的感情一切的感知都與你聯繫,彷彿要藉由作為媒介的你所觸發,我的喜悅才會是喜悅,我的悲傷才會形成悲傷,我的無助、憤怒、憂愁、微渺的幸福──都是如此。儘管並非是當真一無所感,但要是和你相比,那些東西什麼都不是。
  你定然是知曉的、你是了然於胸的。
  你看透一切卻放任我向下沉淪,你知曉世間萬物卻任由我逕自深陷泥沼不可自拔。

  ──你永遠也不會選擇我。

  我選擇了你、被迫只能選擇你,但你這一生都不可能選擇我。
  不會將我納入考量,也不會攜我離去。
  而是將我放逐於此,任由我因為五臟六腑被掏空而自行乾涸而死。
  枯朽、腐化、飢渴難耐地死去。

  若你不再教導我如何呼吸,那想必你也知曉如何能永遠停止我的呼吸。
  若你不再豢養我與你共存,那想必你也能夠讓我在失去你前得以死去。

  我──在與你隔絕的那一段日子後,仍然沒能從依附你的狀態下剝離出完整的自我。因為我的自我是仰賴著你才得以成長,所以,我將自己一部份的碎片隨著你的入獄而一同埋沒逝去,那是我靈魂的一部份,要是沒有它,便不足夠成為真正「完整」的我;可是,要能勉強正常地苟活下去還是辦得到的。
  儘管如此,我卻因而無時無刻都在缺陷為前提的狀態下維繫著生命,因為要從我的存在中將你的存在抽離是辦不到的,要是這麼做、要是強行將你從我的世界中排除,我只會在一瞬間支離破碎地死去。

  你──對我的事情瞭若指掌卻不允許我窺視你的內心。
  我所有思考與行為模式都在你的理解與掌控之中。我不夠理解你,你卻熟稔我身上的每一吋肌膚與每一個細胞。
  你對我的心緒洞觀若火,那樣,大抵在我開口前便能得知我欲要脫口而出的話語。
  你知道我已了解到,我不被允許追隨你到天崖海角。
  你知道我想說什麼。
  你知道受你豢養的我在與你重逢後,會對你說些什麼。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09.

  「殺了──我。」
  「殺了我,藍染隊長。」
  「用你的雙手,殺了我。」

  「將那一天你沒能殺死的我──」
  「將我、殺死──」

  「……好啊,雛森君。」藍染惣右介說。
  他又輕輕撫摸著她的背部,希望能將掌心的溫度傳遞給她,安撫她的心智、撫慰她的不安,就像以往她感到疑慮便會跑向他寢室來求救的那段日子,雛森桃的憂愁都由藍染惣右介為她排解,直到她再也沒有能力自行解決的那一天為止。
  「那麼,我就這麼做吧。」

  過去的畫面與現在的光景逐漸疊合在一起。





10.

  十九,因為無論被殺害多少次,雛森桃都會愛上藍染惣右介。
  二十,因為無論要重複多少次,藍染惣右介都會殺害雛森桃。





-Fin-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重逢會怎麼樣,總之就照我自己的腦內妄想隨意寫寫了。
  藍雛如果見面……兩人若是來個重逢擁抱之後,藍染再捅雛森一刀,我也不會太意外了。真的。

  標題是那個,怎麼說,沒有比這兩個字更符合藍染和雛森之間的關係了吧。
  所以我在決定要寫藍雛的時候,腦袋一瞬間浮現的標題就只有這個。

  我-要-看-原-作-見-面-!
  快讓藍雛見面啦!(敲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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