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24日 星期六

【ES21×阿含夢/蛭真】騙子悖論《下》


 01.

  「我現在要說一句謊話,別被我騙了──『我前面那句在說謊』。」
  「咦?」

  姊崎真守眨了眨眼,對於眼前這名少女這番奇異的言論有些反應不及。
  她原先以為經由她哥哥的訓練,她對這些人種──特別是留著惡魔血液的血脈──應該要接近得心應手的地步了,此刻少女的脫軌言詞表現又稍微超出了她原先的預想範疇。
  「……那個,紙,妳剛剛的意思是?」
  蛭魔紙卻又輕描淡寫地將她方才主動開啟的話題敷衍過去,「沒什麼,開玩笑的喔,人格測試而已,真守姊姊是在正常那範疇內呢。我家哥哥不在嗎?」
  「啊,蛭魔君他……應該是去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姊崎真守停下拖地的動作,將掃除用具暫且擺置在一旁,「不然一般而言這個時間應該會在社團辦公室分析資料的呢……真是的。瀨那他們秋季大賽都要開打了,卻沒打算要特別出手幫忙的意思。」
  「畢竟哥哥他是對自己關聯以外的事物都會表現冷淡的類型嘛。」
  「──雖然有時候也不盡然就是了。」
  姊崎真守不自覺地以熟稔對方的口吻回答。

  看見姊崎真守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蛭魔紙忍不住開口調侃她:「真守姊真是了解我家哥哥呢──」
  「咦,也沒有說多了解……」
  「不愧是妖一哥的女朋友呢,今後也請多多照顧哥哥了。」
  「……才沒有這回事啦!」
  這句話又將蛭魔紙逗得咯咯笑,姊崎真守才察覺自己被揶揄了,不禁雙頰嫣紅。

  「可是在旁人看很有那麼回事呢,而且,老實說真守姊明明是哥哥他喜歡的類……」
  從後方偷襲的子彈打斷了她的話。
  從聲音判斷,子彈一共有五發,位於她身體後方的椅背上多了五個彈孔。
  不必回頭,她也能感覺到來自身後兄長的怒氣。
  「做什麼呢──哥哥真怕羞呢。」
  「蛭魔君,已經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隨便在社團室裡面開槍,搞得像恐怖攻擊一樣而且一不小心就會起火很危險的。」常識人代表的姊崎真守怒氣沖沖地發出了普通、且確實的怨言。

  在敞開門口的惡魔懶得理會後者的抱怨句子,簡潔地說:
  「滾。」

  「是是是,我知道了。」她笑容滿面,乖巧地說,從椅子上以雙腳併攏的姿勢躍起,髮帶上的兔耳造型也隨著動作晃動,看起來像是兔子耳朵在抽動一樣。
  蛭魔紙蹦蹦跳跳地走到了出口處,扛著USSR AK-47的蛭魔妖一仍然佇立原地,以居高臨下的視角俯瞰著妹妹,沒有要讓開的意思。

  「你這樣我滾不了的啦,哥哥。」
  「臭妹妹,妳到底想幹什麼?」
  「請用一句話來解釋騙子悖論?」
  「不要把我小時候教妳的東西一字沒改地反問回來。」
  「這句可不是答案唷。」
  「『我正在說謊』。那,妳又要怎麼回答?」
  「不完備定理的證明不就是哥哥你教我的嗎?停機問題又是如何?有個程式要求你隨便打出一個句子,然後它再依據那個句子、或不依據,總之,它會回答出一段有趣的故事。某一次你輸入了一個句子,但電腦沒有反應,那麼,究竟是應該繼續一直等待下去,還是可以判定程式永不會終止?」
  「妳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哥哥也不回答我的呀。」

  姊崎真守不知所措地來回望著這對兄妹,看起來不像是吵架,也不是爭執,而是以辯駁的形式在句子背後隱藏真意來進行交流的詭異對話。
  即使她能夠從哥德爾的理論講出些所以然來,但不擅長硬體軟體操作的她對於停機問題就沒轍了。遑論兄妹那不言而喻的默契底下究竟在交談些什麼暗語──對於不清楚蛭魔家內情的她而言,沒有置喙的餘地。
  唯一知道的是,他們會這樣拐彎抹角的對答,是因為有她這個外人在場的緣故。姊崎真守覺察到自己被排除在外,不自覺地握緊手邊的拖把把柄,指甲微微泛白。

  「再見了,哥哥。」
  紙推開了兄長,側身從他右側的縫隙走出了社團室。

  「……妳不是來社團找我的嗎?臭妹妹。」
  「已經解決了喔。」她說,「而且,要我滾的不是哥哥你嗎?」
  ……好好跟真守姊獨處吧。她最後補上了這一句。





02.

  「那個,蛭魔君……」
  「別提那女人的事。」
  她抿起嘴,重重地嘆了口氣。

  「死管理人,幫我把東京地區隊伍的資料全部調閱出來,去年和今年春季大賽的都要,然後統整之後再給我。」
  「我知道了。」
  中規中矩的她先是將拖把給放回儲藏櫃,才轉而去扛起那放置在角落處的其中一個紙箱。她費力地將一疊疊厚重的資料放在桌面上。
  「我從以前就很想問了,為什麼不用電腦整理?死管理人。」蛭魔妖一已經坐定位置,埋首操作起筆記型電腦,喀搭喀搭地敲打起鍵盤。一如往常。
  「……你明明知道我不太擅長那個的。」她揚起眉。但即使她露出了「明知故問」這樣責難的表情,蛭魔妖一也沒有看見,他連頭都懶得抬。
  「效率很差啊,妳這個臭手寫派的。」蛭魔妖一說,「不過看在妳整理的速度從來沒有延遲過就原諒妳。」
  「不要老是用那種高高在上的口氣對人嘛。」
  ──請給予對方基本的尊重。姊崎真守時常這樣告誡,但他一次也沒聽進去,這是理所當然的。

  「──剛剛那臭女人講的話妳不要太認真去想。」蛭魔妖一又說。
  姊崎真守拉開椅子,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準備開始著手統整資料。她對於眼前這男人主動開口談論起這個話題感到些微詫異。從他們三年級開學開始,蛭魔紙便三不五時會跑來泥門叨擾,有時是為了找蛭魔妖一、有時只是來打發時間,當時社團所有人都對這名少女的出沒而手忙腳亂一段時間,之後才逐漸習慣。而蛭魔妖一面對手足的態度,並不似他對其他人那樣陰險或壓榨以對,而是純粹的排斥。任誰都能看出他對妹妹的厭惡與嫌棄。
  姊崎真守並不認為這只是他們單純交情交惡的緣故,只是實際上,她也說不上來。
  她慎選用詞:「你是說哪個部分呢?」
  「從『我現在要說謊了』那句開始,全部。」
  「啊,你在門外偷聽!」她生氣地說,這座學校裡面,大抵也只剩她有能耐在他面前對這些理所當然的事情而表現憤慨了。
  蛭魔妖一充耳不聞。

  「反正你們在說什麼我也聽不懂,如果只是單純在學術討論就算了,可是實際上並不是吧,刻意說得讓我聽不懂。」
  「原來妳有發現啊?」蛭魔妖一用鼻子哼了一聲,她聽不出來這是對她的讚賞抑或輕蔑,「那只是我跟那個臭妹妹小時候一起自創的一種對話暗號而已。妳要是這半年都將我跟她的對話全部記錄下來去做分析,說不定就能解開來了。妳知道藏頭詩吧?或是將整段話都去掉母音來重組句子的那種技巧……就類似那種連幼稚園都會玩的最簡單的暗號一樣,只是個很無聊的系統而已。」
  「我並沒有好奇你們家的私事到這種地步喔。」姊崎真守說,「跟某人不同,我尊重任何人的隱私。」
  「……妳以為真的只跟我相干嗎?」
  「……?」她這次是真的聽不明白了。
  但是蛭魔妖一當然不可能主動告訴她,蛭魔紙在那一大段對話中多次調侃了他與姊崎真守的關係這件事。媽的,一想起來就火大。

  她隔了兩分鐘,有些在意地又主動開口:「不過,那個騙子悖論又是怎麼一回事?」
  「妳如果是問名詞的話,最早的原型是在西元前六年Epimenides的那句『所有克里特島人都在說謊』。這是最古老的來源。」
  「啊,蘇格拉底和柏拉圖悖論嗎?蘇格拉底說『柏拉圖是騙子』、柏拉圖說『蘇格拉底的話是對的』──像二難推理這樣?」
  「對。哼,那個臭女人……」他拉長了語尾,「我六歲的時候因為無聊,就隨隨便便對她鉅細靡遺地解釋了一遍不完備定理,P=P is not true」(P為真而且P不為真)……用這些元素湊合成了暗號規則。萊布尼茲定律和T-schema之類的前提隨便什麼的……還有推論的if A then B Modus──」
  「等一下讓我打岔一下,你說你六歲的時候,那麼那個時候紙就是五歲囉?」
  「是啊,又怎麼了?」
  「……不,沒事。」她一方面想說「你都對五歲的小孩說些什麼呀」,一方面想到她兄長的異常之處,幾乎都快要見怪不怪了。
  「……我以後如果有小孩,絕對不會讓那孩子被灌輸這種事情。如果是摩斯密碼那種比較可愛的東西就算了……真是的。」
  姊崎真守天生易憂心忡忡的性格在這一年間即使收斂過,也同樣沒有多少改善。她用手撐著左臉頰,有些渾身乏力。
  殊不知她這句無心之語讓蛭魔妖一敲打鍵盤的手指產生了一瞬間的停頓。

  「──所以呢?所以你這樣跟紙解釋了,然後呢?」
  「沒有然後。」蛭魔妖一說:
  「那我又問妳了,要解釋這個騙子悖論,妳又會怎麼說?」
  她感到困擾了。
  「呃,這個……這個悖論已經存在幾千年,就代表無法解決吧。就算要說解釋……這種悖論語句真的存在標準答案嗎?既然應用真述詞基本上就能夠創造出悖論句的話。」
  「臭妹妹應該問過那個死黑人頭吧,然後我猜,死黑人頭應該會回答『無法判定』。他應該會說自我指涉創造出了矛盾的空間,所以包含自我概念的定義無法被分析──所謂的標準答案。」
  標準的鬼話連篇。

  她皺起眉頭。
  「這和那個有什麼關聯?」
  「妳聽不懂就證明了妳不該對這件事深究。所以我才說──妳不要對我家妹妹說的任何一句話認真。」

  蛭魔妖一從頭到尾都只想覆述這件事情。
  要說是他難得的好心,又有些過於周到。
  惡魔的殷勤是會害死人的。

  「好──那換我提問,如果是蛭魔君,你又會怎麼說呢?跟阿含君的回答一樣?」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反問一句與前述不相干的問題:「我先問別的,妳一般而言圓周率的小數點會背到第幾位?」
  「呃,就正常地記到第六位。3.141592。蛭魔君你呢?」
  「跟妳一樣。」他語調平板,「那麼,第二個問題:為什麼不往下背?之後的數字……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為什麼不繼續背下去?」
  「因為沒有意義啊。」她理所當然地說著常理範圍的事情。
  「那就是了。」

  「我不會去記沒有意義的東西。」





03.

  「她大概是剛和死黑人頭分手了吧。」
  「剛剛你們的對話也談到這件事嗎?」
  「沒有,她什麼都沒說。我猜的。」
  「從哪邊猜出來的?」
  「因為我知道她有分手的理由。」
  「這樣啊……」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接著是一段長時間的沉默,但流逝於他們兩人之間的空氣與氛圍中並不存在尷尬。
  與蛭魔妖一相同,姊崎真守不管是在沉默或在對談的同時,手上的動作也從來沒有怠慢過。過了不久,手邊的資料已經消化了半數。
  再花費同樣的時間後,她便成功地將一年半份的東京地區隊伍資料統合完畢,並將之推給桌子另一側的蛭魔妖一。

  他默默地接過她的資料,一邊仔細翻閱。
  「死管理人。」
  「嗯。」她輕輕地應。
  「今天妳預定要去雁屋買泡芙對吧。」
  「欸?」
  「而且還要買十個。更不提剛剛下午邊打掃邊偷吃了五個。妳肥死算了。」
  「等、等等……你為什麼會知道!」
  「讓那個臭妹妹跟妳打好關係還是有點用的。」
  「紙……她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剛剛。」
  「她……你……」她一時語塞,「你們剛剛在用說謊者悖論聊這個做什麼啦!」

  「──我有折價券,請妳吃怎麼樣?快肥死的管理人。」

  姊崎真守昔日的所有經驗化為了某種警告,在她腦裡警鈴大作,戒心大起。
  「蛭魔君竟然突然那麼好心……真的很可疑。」她不太信服地說。
  「哼。」他邪惡地笑了,「我是在慰勞作為勞動力模範生的妳啊。妳最好用的一點就是免費,不過以管理學的角度,要是偶爾給予褒獎反而能夠提升效率。」
  「……又把人當作物品看待了。」她噘起嘴。

  「而且偶爾讓妳欠我幾個小小的人情,未來高中畢業後也有個多指使妳的理由了。」
  「──你真是有夠差勁呢。」

  雖然是這麼說,最終那天傍晚,姊崎真守與蛭魔妖一一同出現在雁屋泡芙的奇異畫面被他人目睹並火速傳開來──那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04.

  在那之後,蛭魔紙就唐突地消失在他們的周遭與日常中。
  沒有留下任何隻字片語與蹤跡。
  不知道她是否真的離開、或前往何方、如今又在何處定居、現今是否安好等等──姊崎真守發現她對於這名相處了半年左右的少女,了解實在有限且片面。她或許深受她所理解,她卻從來沒有深入去熟識過她,相較之下,她的兄長還更好懂得多。

  蛭魔妖一也絕口不提她的事。
  金剛阿含的周遭也再也沒有出現過她的蹤影。
  直到蛭魔妖一與姊崎真守都上了最京大學,她也再也沒有見過那名留著惡魔血統、冠以神祉之名的惡魔妹妹。
  就彷彿她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蛭魔妖一當時撒謊了。

  那日蛭魔紙唯一對她吐露過的真話確實存在著。
  那句蛭魔妖一阻止她說完整的話語。

  「妳是我哥哥喜歡的類型」。

  嗜謊成癖的騙徒說了真話。

  蛭魔紙說了真話──證明了矛盾確實是存在的。

  她當時對兄長究竟談論了什麼哪些話,也已經不得而知。
  她究竟為什麼對金剛阿含說出那些話,亦已經無人知曉。
  而如同她所說、所敷衍的、所揶揄的、所坦承的──也如同蛭魔妖一所輕蔑的──矛盾是無法避免的,悖論也無法,但即使如此,人類亦不會因為「P為真且P不為真」這種東西確實存在便相信任何事情。
  從邏輯謬誤推論出的邏輯系統無法捕捉到人類的任何的推論直覺。

  在蛭魔紙身上發生的事情已經成謎。
  無法再從虛數的身上推導出任何實數的概念。
  演算亦然,推論亦然。

  唯一知曉的,就只有她說過的話語最終確實應證了她當日所想。

  蛭魔妖一和姊崎真守上了同一所大學。
  然後,兩人從高中到大學都走向了同一條道路的延伸──即使不預測或窺視,亦能得知接下來的發展。
  以高三那年發生的事為契機,姊崎真守在往後的人生中,有朝一日會對於將姓氏改為蛭魔真守此事不會產生絲毫迷惑。





-Fin-





  因為講出來就沒意思了所以我不解釋到底紙身上是發生什麼事了(?
  原本的預想只是我跟依蘋在聊天時突發奇想的「好想給我女兒發便當!好想給CP發便當!」才開始寫的,可是可能是因為我剛好正在閱讀哥爾德的書結果就變成這個鬼樣子……
  後來乾脆獨立出成新的一篇。

  紙到底發生什麼事就……自由想像。不過因為當初緣起是這樣,所以當初預設的確紙後來是死了。
  但是文章這樣寫,也可以解釋成沒掛啦。

  蛭真好難寫……但是我堅持他們不能拆!所以還是嘗試讓他們甜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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